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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为救白月光,亲手剖开了我的胸膛。
“柔儿等不了太久。”
他攥住我挣扎的手腕,刀尖精准刺入心脏边缘。
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染红了那件象征正妻的牡丹嫁衣。
我嘶声问他:
“若我说,我已有身孕呢?”
......
1
暴雨砸在窗棂上,像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拍打。
屋门猛地被撞开,灌进来一股裹着雨腥气的寒风。
烛火狠狠一跳,几欲熄灭。
沈崇大步走了进来,玄色衣摆滴着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心口上。
他身后,紧跟着那个胡子花白、背着沉重药箱的老御医。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药材和湿气的寒意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这屋子太冷,沈崇的眼睛比这屋子更冷。
他径直走到我的锦榻边,目光甚至没有在我脸上多停留一瞬。
只盯着老御医,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磨:
“开始吧。
柔儿……等不了太久。
”
2
没有多余的询问,甚至没有一句虚伪的安抚。
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沉沉地笼罩着我。
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铁钳般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死死按在冰冷的床榻上。
剧痛之下,
我的另一只手徒劳地抬起,想去抓他的胳膊,
却被他冷漠地挥开。
紧接着,一阵尖锐得足以刺穿灵魂的冰冷触感,
精准地抵在了我胸口的皮肤上。
那柄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寒光一闪。
撕裂的剧痛像烧红的烙铁骤然贯穿了我的身体,
比冰冷的刀锋更先抵达,是血肉被强行豁开的绝望声音。
我喉咙瞬间绷紧,一口气堵在胸腔,连尖叫都发不出,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猩红吞噬。
3
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带着生命灼热的腥气,
“嗤”的一声,溅上了他的侧脸、衣襟。
那黏腻滚烫的触感,和他身上瞬间浓烈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残酷的黏连。
有几滴炽热的血珠,异常清晰地落在了我身上那件象征正妻尊荣的牡丹嫁衣上。
金线绣成的硕大牡丹花心,
迅速被更浓的猩红洇透、覆盖,像是那朵花瞬间被催开到了凋零的顶点,
正流出滚烫的血泪。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他下颚绷紧的线条,
和他眼中那片冰封的、不为任何事物撼动的荒原。
4
极致的痛苦逼出了一句破碎的嘶喊:
“沈崇!”
这两个字从我齿缝里迸出,带着血沫的腥甜,
“若我说……若我说……
我腹中已有你的骨肉呢?!
”
那声音细微、断续,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猛地劈落!
那精准地、冷酷地剜进我皮肉的锋利刀尖,
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突然——僵硬地停顿在那里。
它稳稳嵌在我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
距离那颗跳动得惊恐万状、几欲破腔而出的心脏,
或许只有寸许之遥。
彻骨的寒意顺着刀身浸透骨髓,连
带着沈崇那只握着刀柄、曾稳如磐石的手,
竟然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那颤抖细小,却足以让冰蓝的宝石在烛光下折射出恐慌的碎芒。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溅上去的几道血痕异常刺眼。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被冰水骤然浸泡的石像。
动作凝固,瞳孔急剧地收缩、放大,空洞得骇人。
里面有什么冰封的东西被这句嘶吼砸出了一丝骇人的裂痕。
5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
窗外的阳光刺眼,
照得那些描金彩绘都白惨惨的。
门开了,苏柔的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进来,
碗底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她斜着眼角瞥我,那眼神像带着细小的钩子:
“夫人还是趁热喝了吧。
侯爷念着苏姑娘身子刚好受不得风,
特意赏您喝的安神药,
怕您做了亏心事……
夜里睡不安稳。
”
她特意咬重了“亏心事”三个字,
尾音拖得又轻又长,满是掩饰不住的鄙夷,
“要奴婢说呀,
做人贵在拎得清,
替身终究是替身,
侯爷心里念着的正主儿醒了,
旁的……自然就碍眼了。
”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刚缝补起来的伤口深处,闷闷的痛。
沈崇那晚绝情的身影再次笼罩下来,我闭上眼睛,喉咙发腥。
片刻死寂后,
“啪!”
一声脆响骤然撕裂空气。
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春桃捂着脸惊叫,汤药泼了一地,像一摊丑陋的墨迹。
我死死盯着她惊恐的眼睛,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刮过她的耳膜:
“滚!
告诉苏柔,
她的把戏,
我看腻了。
”
6
门轴发出轻响。
沈崇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屋外尚未散尽的清冷寒气。
他似乎刚从朝堂归来,玄青的锦袍上还沾染着薄薄的霜意。
他径直走到榻前,俯视着我,
那双总是盛满寒潭静水的眼眸里,
此刻竟破天荒地晃动着一丝极其陌生、几乎可以称之为“柔和”的光影。
他迟疑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似乎想触碰我领口下那包扎着的、狰狞伤疤的边缘。
指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寝衣布料渗入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我几乎是瞬间就狠狠别开了脸,躲开了那可能会落在伤疤上的触碰。
这个动作带来的刺痛让我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沿着额角滑下。
他悬在半空的手指顿住,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
随即沉默地收了回去,藏入宽大的袖中。
那抹细微的光在他眼底无声熄灭,又恢复了深潭固有的死寂。
他无声地在榻边的花梨木圆凳上坐下,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
只低低问了一句,声音干涩得像是久未启用的门轴:
“还……疼么?”
空气凝滞了,只听得窗外寒鸦掠过枯枝的刮擦声。
那简单的三个字,像针扎进我鼓胀的、满是脓疮的心事里。
还疼么?这算什么?一场血淋淋的活体献祭后,
施暴者迟来的、轻飘飘的抚慰?
我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铁锈的味道。
半晌,唇边终于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弧度。
那笑容薄得像纸,一戳就破,
浸透了彻骨的冷意和嘲讽:
“疼……呵。
拜侯爷亲手所赐,
这份‘疼’,
妾身刻骨铭心。
”
7
他像是被这冰冷的嘲讽刺痛,喉结极其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垂落身侧的手微微捏紧又松开。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更低,
几乎淹没在窗外呼啸的风声中。
“那日……”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句,
“柔儿病危,宫中秘法记载心头热血可续命,时限极短……我……”
解释?他竟试图解释?为了苏柔的命,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发妻的胸膛!
那濒死的剧痛和冰冷的绝望再一次席卷上来,几乎让我窒息。
“够了,沈崇。
”
我打断他,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却带着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寒意,
“苏柔的命是命,
我便生来是做药引的么?
你的‘迫不得已’,
如今说给我听,
又有何用?
”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钝刀割着喉咙。
我闭上眼,胸口急促起伏,
那新愈的伤处立刻传来尖锐的抗议,
痛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再看他。
心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再多的“不得已”,
填进去也不过是冰冷的风。
8
沈崇走后,
那碗没送成功的药泼在地上留下的暗沉印记渐渐干涸,
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一个面生的小内侍,低着头,悄悄溜进来打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地上污迹清理干净时,
一个小巧精致的鎏金铜铃铛从他的袖口滑落,掉在未干的水渍边缘。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铃铛……我见过,在老御医悬在他药箱上的金链子上。
内侍飞快地拾起铃铛,抬头的瞬间,
极快地对我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三指虚拢,轻轻点在嘴唇上方——
那是幼年我和药王谷通信的秘号!
我的心瞬间在狂跳!
强压下汹涌的情绪,在确认周围再无旁人后,
我哑着嗓子,用微弱得几乎只剩气音问他:
“谷中……传讯?”
小内侍一边佯装擦拭地板,
一边以极快的语速低语,
声音几不可闻:
“老大人传话,疑云重重。
苏姑娘脉象蹊跷,
侯爷所查药人……
恐为秘闻旧事。
”
药人?我的心陡然沉入深渊。
难道我的价值,不止是一碗心头血?
他极轻地补充一句:
“老大人说,
静待破绽,
小姐务必珍重。
”
说完,他迅速起身,低着头退出房间,
像一滴水融入了阴影中,
只留下那个手势和那句谜语般的“药人秘闻”,在我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那一刀背后,藏着我身世的隐秘。
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9
红盖头沉沉地压下来,
眼前只剩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如同我那夜流尽的心头血。
丝线缠绕的金冠很沉,
牡丹纹样的嫁衣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府里挂满了刺目的红绸,
耳边是吹打班子喧嚣的喜乐,
宾客的恭贺笑声层层叠叠,像是隔着很远的潮水。
一切都恍惚得不真切。
我知道,苏柔已被他八抬大轿抬进了偏院,
只等我这个占了正位、挡了路的“药引”让位。
胸腔深处传来被碾压般的钝痛,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那处致命的旧伤。
门外传来司仪刻意拔高的声音:
“吉时已到!
新人移驾——
”
10
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婆子径直冲了进来,
不容分说地架起我的胳膊,像拖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般把我拽起。
那动作粗暴,
扯得我未愈的伤处骤然迸裂开,一股滚烫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口。
眼前一阵发黑,盖头剧烈的晃动下,视线里那些红色的东西都在扭曲旋转。
我被她们几乎是拖着往外走,毫无尊严可言。
就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
一道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前面,带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冷意。
是沈崇。
“松开。”
他对两个婆子冷斥,冰冽的声音压过了屋外的嘈杂。
婆子们慌忙退后。
他自己伸出了手,似乎犹豫了一下,
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笨拙,竟亲自扶住了我的手臂。
他的手臂异常沉重,像一截冰冷的铁箍。
或许是感觉到我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僵直,
他扶着我手臂的力道微微一滞。
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在瞬间褪去,
隔着厚厚的红布,我仿佛感觉到他那道审视的、带着某种难言情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手臂上支撑的力道似乎……
变得异常轻柔,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
甚至,当他靠得极近时,
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吸气声,
很短促,被淹没在喜庆的锣鼓点里。
这瞬间的反常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激不起我心底任何涟漪。
冰冷刺骨的绝望早已冻结了一切。
我的血快流干了。
沈崇,很快,
你会连这副没用的“药引”躯壳……也得不到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唇角溢出,
在鲜红的盖头下蜿蜒而下,
滴落在同样鲜红的华美嫁衣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更加黯淡的深痕。
11
被安置在小院的房间里,
死一样的寂静立刻吞噬了我。
屋外的喧嚣被重重门窗隔绝,只有窗纸上摇曳着昏黄的灯笼光晕。
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的风箱,带着腐朽的嗬嗬声。
意识像风筝断线,开始漂浮、涣散,只模糊感觉到有人靠近。
沉重的盖头被掀起,
光线刺入眼底,
沈崇那张被烛光映照得分明、却更加晦暗不清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我看到了他脸上猝不及防的惊愕,
那从未有过的神情凝固在他惯常冰冷的脸上,显得如此怪异。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彻底支撑到了极限,最后一丝力量终于耗尽,像退潮般被抽离。
我无力地合上眼皮,沉入那无边无际、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黑暗之中。
世界在下沉……
最后一丝感知里,
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慌乱、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收紧,把我重重地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我的额头、脸颊上。
还有耳边破碎的、颠来倒去、被一种近乎呜咽的绝望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呓语,反反复复,执拗地钻进我沉入黑暗的意识缝隙里,像濒死者的呓语:
“……药……晚晚……药……”
是我的名字?
还是……他念念不忘的药人血脉?
意识彻底断线前,我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纹。
12
再次“睁眼”的感觉很奇怪。
没有身体,没有光线,
像一团混沌的意识漂浮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
但感官却奇异地能捕捉到一些片段——是葬礼特有的香烛气息和经幡翻动的哗啦声。
然后,我“感觉”到了摇晃,身下似乎是光滑冰冷的木板。
一声压抑不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嚎猛地穿透了所有杂音,带着撕裂心肺的痛楚:
“不!
不能烧!
不准点火!
”
那声音扭曲破碎,是沈崇!
随即是我熟悉的老御医的声音,
充满疲惫和苍老的焦急:
“侯爷!
冷静!
夫人……夫人已然……按照律法和习俗,
今日必须下葬火化了啊!
”
混乱的撕扯声、撞击声……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撞开又扑倒。
最后,是一声更加沉闷的重物倾倒声,
和彻底失控的、模糊不清的嚎啕。
那悲鸣声在空旷冰冷的灵堂里盘旋、跌落,充满了血腥味的绝望。
再之后,便是彻底的死寂,
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温柔地覆盖了一切。
13
意识猛地沉坠,像是跌入冰冷的深水,随即又被光线撕裂。
眼睛睁开时,一片刺眼的白,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刺激着鼻腔。
身下是柔软洁净的床铺。
手臂正扎着点滴。
我下意识抬手,看到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
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的手。
记忆碎片轰鸣着涌入脑海:
我是林晚,国际顶尖心外科医师林晚。
视线转动,床头金属仪器光滑表面映照出我的轮廓——眉
眼陌生却透着职业性的干练。
一张打印的医嘱单被风吹落,飘在脚边。
弯腰拾起时,白纸上清晰的黑色签字
“主治医师:林晚”
映入了我的眼帘。
下面紧跟的一行病人名字,
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我的意识——沈崇。
14
冰冷的探照灯悬在头顶,
无影灯映照着他胸骨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缝合创口。
我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柳叶刀,
精准地避开每一处细小的血管和神经束。
手术室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我偶尔发出的指令。
终于,心脏深部那个顽固、畸形的血管瘤被完美剥离。
镊子夹着那团散发着不祥血色的组织轻轻放入弯盘里时,
胸腔内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完全暴露在视野下。
就在我将要关闭胸腔前最后一瞬,
他的睫毛突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麻醉即将失效的边缘!
那双深邃、带着一丝久病初醒后迷茫的眼睛,
竟缓缓地、吃力地睁开了,没有焦距地向上望着。
然后,视线一点点凝聚,
落在我唯一外露的、毫无温度的双眸上。
极度的疲惫和病痛中,
那空茫的瞳孔忽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吐
出一个模糊的、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的音节:
“……晚?”
15
我将打印好的资料摔在会议桌上,
薄薄的纸张散开在光滑的桌面上。
对面坐着沈崇的助理,一个精干但此刻脸色发白的年轻人。
“林医生,沈董还需要静养……”
助理试图辩解,目光瞥向沈崇紧闭的高级VIP病房门。
“静养?”
我冰冷地打断他,
指尖重重戳着报告单上触目惊心的数据图表和文字描述,
“高强度工作!
一天三场跨国会议!
刚做完开胸手术就大量用止疼药硬撑?!
这是在静养?
”
助理额头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房门。
就在这时,那
扇厚重的门无声地被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隙。
沈崇穿着病号服,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新揭下来的宣纸,毫无生气,嘴唇也灰败着。
大病初愈的身体在门框的支撑下微微摇晃,
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死死地锁定在我脸上,
疲惫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情绪——震惊、挣扎,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探寻。
他的目光像是无形的探针,
想要穿透我这张属于“林晚”的陌生面皮。
这目光灼人。
我下颌绷紧,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般迎视回去,
声音清晰冰冷地敲打在他助理的神经上,
也像无形的冰凌摔在他脸上:
“不想死得更快,
就让他彻底躺平!
否则,
下次急诊室的电话,
就是你打过来的!
”
我说完,不等任何人回应,转身就走,白大褂在寂静走廊里划出冷硬的弧度。
走到走廊尽头拐角,
我停下,微微侧身,
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崇依旧僵硬地站在门口,
一只手死死攥紧了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一片青白。
助理惶恐又担忧地扶着他低声劝说。
我唇角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16
几天后例行巡房。
我推门进去时,
沈崇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阳光落在他肩头,却驱不散他眉眼间那层浓重的阴影。
他看起来依旧清瘦脆弱,
但那股子病态的苍白里,固执地透着一种上位者的疏离。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没有助理在场。
视线相接的刹那,病房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他喉结极其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紧抿的唇线透出挣扎的痕迹。
“林医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手术后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目光却执拗地停留在我的眉眼之间,带着审视,
“我们……是否见过?”
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猛跳一下,随即是冰冷的平复。
我拿着病历夹,公事公办地走到床边,指尖翻动纸张发出冷硬的声响。
“沈先生,
这种搭讪方式在医院很常见,
也很无趣。
”
我的语气波澜不惊,
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不耐烦,
动作流畅地开始检查他胸口的伤口恢复情况:
“你是我的病人,
保持心态平和利于康复。”
隔着无菌手套,我的指尖按压在纱布覆盖的创口边缘,动作规范、用力却精准地按在他伤口缝合最敏感处。
他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被迫低头看向我处理伤口的手,
所有的试探和恍惚在骤然加剧的生理性疼痛下被打断,
只剩下忍耐痛楚时沉重的喘息。
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里,最后一丝虚无的期待,被这冰冷的现实刺穿,碎成了茫然和难以理解的痛楚。
他终是沉默下来,任由我摆布。
17
一周后,院长办公室的气氛凝重如铅。
花白头发的老院长摘下老花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报告推到我面前。
“小林,看看吧。
苏小姐……不,
现在是沈夫人了,
实名举报你。
说你收受巨额贿赂,
为沈先生手术时操作严重失当,
导致他后期恢复迟缓,
甚至有……蓄意伤害的嫌疑。
”
他叹了口气,
“对方还提交了所谓的‘通话录音’和‘资金流向’截图,
闹得很大。
院委会压力很大……
恐怕需要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了。
”
我看着打印纸上那些精心伪造的所谓“证据”,指尖冰冷。
呵。
还是老一套么?
只是这次披上了现代文明的外衣,
手段却依旧卑劣。
“院长,清者自清。
我可以配合调查。
”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拿起那份报告,
“但我希望院方不要受外界干扰。
您很清楚手术全程都有录像,
我的账户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
老院长复杂地看着我:
“我当然相信你的医德和能力。
可是……对方来势汹汹……
”
就在这时,院长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沈崇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穿着笔挺的病号服外搭着西装,
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沉冷得慑人。
他身后的助理脸色尴尬而紧张。
沈崇的目光扫过院长桌上那份举报报告,
最后冰锥般钉在我脸上,
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和被愚弄的冷戾。
“停职?”
他薄唇吐出两个字,声线像是淬了寒冰。
18
沈崇大步跨进办公室,周身那股迫人的低气压让老院长都下意识站起了身。
“我的手术,是林医生亲自操刀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划过院长,再次重重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沸腾的岩浆,有怒火,有被欺骗的冰冷,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审视,
“效果如何,我自己清楚!”
他指着桌上那份报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份污蔑林医生的东西,
现在撤掉!
立刻撤掉!
所有后续,我会亲自处理。
”
他看向老院长,气场全开:
“关于林医生收受贿赂、
操作失当的指控,
无稽之谈!
我的律师团队将介入调查,
还她清白。
如果贵院坚持因这种诬告处理我沈崇的救命恩人……
”
他停顿了一下,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刺。
老院长连忙表态:
“沈先生言重了!
既然您亲自澄清,
院方自然是相信林医生的!
”
沈崇不再多言,转向我。
刚才那种暴君般的气势收敛了些许,
但眼神依旧沉甸甸的,
像是有无数的话堵在喉咙口,
最终却只挤出一句干涩的:
“你……受委屈了。
放心,不会有事。
”
这维护突如其来,带着一种生硬的施舍意味。
我心底只觉讽刺。
林晚的“委屈”他能一眼辨明,那当年晚晚的血泪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忽地展颜一笑,
笑容得体却毫无温度,疏离得像隔着一层坚冰:
“沈先生言重了。
职责所在,也感谢您的信任。
”
说完,我向院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自始至终,眼神不曾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留下沈崇僵在原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仿佛一拳打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清晰地写在了他骤然紧缩的瞳孔深处。
我感受到背后那束目光如同烧红的铁烙,死死地钉在我的背影上。
沈崇,被陌生医生如此轻慢忽视的滋味如何?
当年你赐我的,比起这,何止万倍?
19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起,尖锐刺耳。
“林医生!
快!
VIP1紧急情况!
心率骤降!
”
我抓起听筒,那头是护士惊慌的声音。
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我立刻冲了出去。
VIP1病房里一片混乱,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光急促地闪烁着。
沈崇蜷缩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额发,嘴唇发紫,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表情痛苦得扭曲。
他旁边站着匆匆赶来的老院长和几位值班医生,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
我疾步上前,声音冷硬如铁。
“怀疑突发严重心绞痛,
可能手术区域有栓塞或痉挛!
”
有人快速回答。
没有任何犹豫,我戴上手套,一把掀开他胸口的病号服。
冰冷的指尖迅速沿着他尚未愈合完整的缝合伤口两侧精确地按压下去,手法快、准、稳!
力道穿透皮肉直抵病灶处的心脏外膜。
剧痛让沈崇发出一声破碎的惨哼,身体猛地弓起。
“冷静!”
我低喝,手上力道加重,精确地刺激痉挛的神经末梢:
“呼吸!
跟着我!
呼——吸——”
我的指令像冰冷的铁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他紊乱的喘息。
几番强刺激和指令压迫下,他身上那种濒死的痉挛竟奇迹般地开始缓解!
心率警报声逐渐低下去,紊乱的红点趋于平稳的绿色波形。
他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脸上那种近乎窒息的青紫色也退了。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
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在床上,
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半睁开的眼睛,
带着痛楚退却后的迷茫和生理性的泪水,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涣散的瞳孔慢慢转向我。
那眼神不再有任何质问和探寻,
只剩下极度虚弱后纯粹的依赖和对刚刚那剧痛记忆残留的惊悸。
20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老院长坐在沈崇床边的椅子上,神情复杂地递过一叠泛黄的纸张,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脆。
“沈先生……
原本不想这么早惊动您。
但这关系到……
林医生为您承受的诬告清名,
也关系到老夫行医一生的声誉,
更是为了……给故去的晚晚夫人一个迟到的真相。
”
沈崇靠在床头,接过那叠旧纸,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那是当年老御医留下的私人诊脉记录,
时间横跨苏柔所谓的“濒死期”。
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记录着一次次所谓“垂危”时可疑的平稳脉象、药物痕迹分析,
甚至还有一小段侍药童的证词画押。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针!
每一行都在无声地呐喊:
所谓“心头热血续命”的皇家秘法,
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我“药人”血脉的、残忍的骗局!
沈崇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捏着纸张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烈的白,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些字迹上,
瞳孔像被投入滚烫岩浆的玻璃球,飞速地收缩、碎裂!
胸膛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起伏,
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撕裂声,牵扯着刚经历一场劫难的脆弱心脏。
“唔……”
一声痛苦的、如同野兽濒死前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猝然爆发!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是伤口处,而是那更深处的心脏位置!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冰冷锐利的东西,
此刻正狠狠剜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比那晚他在我胸口拉开的伤口更深、更痛!
额头、颈侧的青筋狂乱地暴凸起来,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寒风中被吹打的枯叶。
老院长和助理慌忙上前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却被一声凄厉得变了腔调的嘶吼狠狠推开:
“出去!
全都……出去!
!
!
”
这声音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沈崇,
它破碎、嘶哑,充满了彻底崩溃的绝望和自我憎恶的狂啸。
他抬起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水和扭曲的痛苦表情,目光越过想要搀扶他的众人,直勾勾地、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攫住正准备离开病房门口的我。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探寻,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溺毙一切的黑沉痛苦和绝望的哀求。
21
我停住脚步,在门边转身。
迎上他那双被悔恨和血丝彻底撕裂的眼睛,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老院长和助理在我的示意下,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以及那让人窒息的、只剩下他粗重喘息和泪水滑落声音的沉重死寂。
他胸膛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子,
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绝望地想要从我这张陌生的脸上,掘出哪怕一丝属于“晚晚”的痕迹。
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捂胸口的手,像是要触碰什么幻影般伸向我,却又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嘴唇翕动,却无法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你……心口……很疼?”
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很轻,很平静,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彻骨的寒。
如同当年他握着匕首,
站在血色烛光中对我说的那句“柔儿等不了太久”。
听到这句话,沈崇的身体猛地痉挛般一震!
痛苦的呜咽瞬间从喉咙深处撕裂开来。
他的眼眶瞬间猩红得能滴出血来!
那只伸向我、徒劳颤抖的手指用力蜷缩成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带来尖锐的疼也无法抵消那来自心脏深处的、铺天盖地的痛悔折磨。
他像被无形的巨锤砸垮的雕像,
猛地弯下腰,
额头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整个背部都在无法抑制地抽搐。
“疼……疼……”
他发出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询问他的妾室,
而像一个灵魂正在被凌迟的囚徒:
“晚晚……我……我不知道……”
“哦?”
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声音里淬着他永远无法想象的冰渣。
“当年你剖开我胸口,
取我心头血,
看着它一点点流干的时候……
”
我向前一步,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崩溃蜷缩的身体,目光精准地落在他捂着心口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上。
我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每一个字的落下,都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钝刀,狠狠剐蹭着他千疮百孔的灵魂。
“可曾问过一句……晚晚,你疼不疼?”
更新时间:2025-07-07 09:3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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