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村里上一次抓小偷，我还有印象。
是一个外乡年轻人。他偷东西被抓到，衣服剥光了，只剩个裤衩，被绑在树上打。等村干部来了，才放下来。
我也去围观了。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脏兮兮的，显得不那么可信。
打架或被打，在村里都是极热闹的事情。在那个电视都稀缺的年代，热闹真是太好看了。主要还不花钱。
庄小朋偷家里的东西未遂，打肯定也是打过的。他供说是张一明教的。这问题就上升了。
张一明也不能说劣迹斑斑，但肯定是调皮捣蛋，才被叔用拖鞋打过。叔婶对儿子的清白，其实心里也没底气。
婶婶向来吃得开。既然有嫌疑，也不自证了，就直接攻击庄家，“有的人自己孩子没教好，还倒打一耙。你们说好笑不啦？”第一次觉得她阴阳怪气起来，还挺可爱的。
庄嫂口舌不如婶，被她的大义凛然给镇住了，就喏喏说，“也没啥，咱就问问，问问……”基本都要撤场了，被表姑堵住了去路。表姑就拿胳膊肘怼她。
庄嫂就尴尬地站着，被气着的表姑就开火了，老脸对准了张一明说:
“就是你！你小兔崽子可真坏啊，打从三岁我就知道了！”
“抱起我家小朋就摔地上了，还没满月呢当时。你这黑心孩子是要我庄家绝后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教出来的，谁家孩子三岁就能坏成这样？！假仁假义的说要补偿，说帮忙照看，一转身的功夫，就要把不会说话的孩子推进水缸里是打算淹死啊！五岁上还让狗咬他，心都烂透了。现在小朋出息了，上幼儿园了，又纯心把人往歪路上带，这是害我们一家人还不够啊。”
这时间线一拉，我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张一明:原来他这么坏，简直是个魔鬼！不过庄小朋这么多磨难，我怎么不知道呢？这是老天爷的考验？
补充一下，当时两家为什么能放开脸面，大吵一架呢？跟籍贯有关。我们两家说的主要是海市话。邻居们听得懂才怪呢。
表姑的战斗力可以媲美台风。这时候谁跳出来？谁跳脚就是说谁。张一明先急眼了，就跳出去骂一句老虎婆，然后又被摁回去了。
表姑就露出得逞的笑来，一脸的褶子都在抖动，跟黑山老妖一般。
“小狐狸藏不住尾巴了吧，就是你！张一明！你这个黑心烂肺的！你天天欺负我家小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坏事做尽，以后有天收你。天不收你，也是要你吃够苦头再来收！你个臭稀巴烂的玩意！以后叫你生儿子没有屁眼儿……老祖宗也不敢保佑你，干啥啥不成，做人都失败……”
张太太平日里跟老张埋怨，说我爷奶偏心小叔，其实不准确。
爷奶最喜欢的是张一明。这个我是最有发言权的。所以听到表姑嘴里冒出一堆泥石流的诅咒，我耳目一新，发奋努力学习操练的时候，心里也咯噔一下。
这得戳老人家的心窝呐。
不过，我奶跳出来骂小毒妇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是在骂表姑。
实在是表姑太老了，跟小扯不上关系。
我奶她老人家年轻时估计也是十分泼辣的。或者，海市的女人都很会吵架？你看，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摆设，都杀千刀了，居然一刀都不发。就默默站在身后。跟我们小孩一样，好像是凑热闹的。
我奶一来就直接上大招——人格攻击了。之前的较量如果说是物理攻击的话，那这直接就是神魂级别了。
“小毒妇！你莫攀扯！老祖宗晚上就来报复你！生生克死了两个老公，什么样的歹命硬八字！”
“我，我——”
我奶根本不让人插话，“你夜夜怎么心安！大儿子都不认你这个妈，到底谁是那个黑心烂肺的！也怪我们张家早早放了你去！出来又祸害了人庄家！”
“庄家老祖宗有灵，先问问你个毒妇！你孙儿也是根歹笋，别人都不学坏，他一学就学会啦？也是从你根儿上就坏的！歹命都是你造的。”
表姑心痛不心痛我不知道，但接着表姑就开始嚎了。年猪被擒住要杀的时候，也是这样绝望的吼的。听得人心里的天平不由偏了。我觉得表姑要输了。
“歹命也是你们张家臭不要脸！无情无义，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还虚情假意跑来认亲戚，连房子地皮都提前占去。不过叫你一声表叔母，也好意思答应，还真拿自己当长辈了。不拉扯就算了，处处打压！处处陷害！这样的恶人也难怪被老家大哥嫌弃，从祖屋里赶出来！一家子背井离乡，好不凄惨。还好意思嫌弃我们歹命！”
听了一会儿，我们小孩就觉得没意思了。搬家之前的历史，我们都不懂。只知道杀伤力惊人，因为几个爸妈的脸色都很难看，可见杀人诛心。
伯母婶婶也开始帮腔开骂来着。不过，攻击性明显不如我奶。他们组合起来就相当于一个背景声，三重奏的回响。还套用了表姑数落张一明那招，真正没有创意。
四打一，还没赢。感觉有点丢人，没发挥出实力。再说了，表姑偷菜摸瓜的老黄历，翻起来没意思。攒了一本老黄历的孩子们都有被误伤到。
于是，同道中人的羞耻、伤感与同情混杂在勉强的孝顺里，我就悄悄改了站队。
反正我奶也没有那么稀罕我。就当我站庄小朋了。谁叫他喊过我小姑姑呢。
再到后面其实就是死缠烂打的车轱辘话。斗嘴似的无限循环。等他们累了，各自啐一口就撤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篱笆女人和狗之间的广告时间长。
等晚上庄小朋爸爸回来，表姑母子俩又过来骂了一顿。内容也差不多，就是攻击范围变小了，对着叔一家而已。跟白天的泥石流相比，就湍急了一点，又加了几块大石头。
吵架最后一句话是庄小朋爸爸撂下的。他恨恨说，“你们就等着吧！”
我也不知道等啥。报应吗？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9:3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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