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小腿短，但我跑得快。抄着田里的近道，从学校按直线跑回了家。
没办法，被打惯了，逃生通道都是早早看好的。
张一明被打得更多。作为小团体的老大，他总结经验都有分享给我们。打得越惨，总结越高深，说到后面，我们都很感激他，感觉他都是为了我们才挨的打。
比如，他总结了直着跑最快。比如遇到老蛇还有老虎婆，就要弯弯曲曲地跑。他有一次被叔叔追着，直直就跑到了山边的水沟边。随着一路上踩了东家的西瓜，踏了西家的花菜，他也收获了一连串“小兔崽子”的称呼。水沟边他也没停住，得有两米宽的水沟，他就跟鹿一样地直接跳过去了！首飞成功，然后连滚带爬地上了山。
叔怕他跑进更山里，就不追了。不是不打，等回家再打。
按张一明说的，早打不如晚打，能躲得一时就等于躲得了一时。
我也想躲一时，就跑了。
张太太并没有追上来。她还要给我姐报名、交学费呢。
张太太回来，并没有把我抓回去。
因为，我不见了。
也怪我，我没出息。上学这事真把我吓坏了。我不想变成张小燕，不想写作业。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被大铁门关起来。
而且我也不服气。大人们自觉丢了面子，就要把我们送进学校。他们自己下台阶了，却不管我们死活。
这用后来的职场的话说，就是领导生病，员工吃药。老板负责，员工下岗。
你看，家庭跟企业是一样的。管理层得为老板收拾头尾。有事了，管理层只通知你，不需要交代理由。要问，就是该你的。或不该别人的，所以就是你的。
企业好的时候，说自己养活了一大帮员工和他们的家庭。等他弃养还不给补偿的时候，就说，你看，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的意思就是，他不能伤害自己，他得保全自己。他是有限责任的。企业的利润变成了分红，分红填充起丰厚的家产，但家产不能再变成企业的资本和利润。
老板没有错。错的就只能是员工了。你们不上进，你们不努力，你们把企业带上了歪路，走进了坑里。
后来倒闭的企业老多了，我再回头看小时候自己的别扭心思，觉得怪可爱的。不管怎么说，面对上级的暴力安排，我反抗了。
从学校逃回家，之后我具体干了啥，现在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饿醒的。等我醒来到处都黑摸摸的。
我就抹黑着钻出来了。从阁楼废弃的谷仓里钻出来了。
出来才知道家人找我都找疯了。
张太太看到我，就把我打了一顿。
“打吧打吧，打死了就不用上学了。”我很有骨气地抹掉眼泪，“反正我也不是亲生的！”
张一明踢拉着拖鞋，也来劝我:
“其实上学也没有那么恐怖。很多人上学呢。”这话听了，我心里就更恐怖了。
野猴子今天才报上名，就规矩上了？这是洗脑了，还是换头了？
家里的鸡鸭狗猫天天都在玩，他们都不上学的。爷奶表姑他们也是成日里晒太阳，择青菜，下雨天就搓麻将，看伯母婶婶还有我妈打孩子。他们也不用上学。
爸妈自己也说过，他们总共就上了四五年学，还不一定是真的，那我为啥要这么早上学，等我长大了再去上几年不就好了？
世界有阴谋。
他们都被洗脑了。
我该如何反抗这个巨大的阴谋？没有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我哭得更凶了。
“不然叫我伯母也给你买一双新凉鞋？”张一明蹲在我身边，出主意说。
“我妈说，给我买35号的，有最时兴的那个巴斯熊猫的。”
巴斯熊猫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但我也想有。张一明有的，我都想有。上学除外。
可是我的粉红凉鞋还没有坏，张太太不可能给我买新凉鞋。
所以这建议就没达成。除了印证我婶是张一明亲妈，而我妈可能不是我亲妈之外，一点用没有。
气愤转移了对象，就不气愤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洗了手，就上桌吃饭了。
因为饿极了，自己就吃了两碗饭。
张太太一高兴，就说，“算了，不爱读就不读了，明年再去读！”
解除了上学惩罚的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一定是我的外星爸妈听见了我求助的呼声，改写了我的命运。
不过接下来的那一年，是我人生岁月里最无聊的一年。刚开始还有侥幸逃生的快乐，后来才发现，小团队里两个都去学校了，就剩我一个了！张小燕毕业班了，也没空跟我玩。
孤军奋战的我发现跳房子游戏不好玩了，枪战游戏也不好玩了——枪林弹雨都要自己发射，敌军来袭也要自己演，太累了。
还有过家家游戏，没有人当爸爸和孩子，以前我做菜难吃也可以强制他们吃光，现在只能自己吃，自己刷碗了。
甚至连爷奶给的酥糖也没有那么甜了。
我老后悔了，早知道就一起去读书了。可是好不容易得了张太太同意，第二年再送我去上幼儿园。我也双手赞成，总不好出尔反尔的，就只好强装快乐了。
我只能看姐姐的语文课本，自娱自乐了。
我已经自学到了三年级的快乐王子。
为什么看快乐王子？
因为里面有只小燕子。因为快乐王子浑身珠宝，珠光宝气，我很喜欢。
可是慢慢的，我就不喜欢了。王子哪里也去不了，王子把自己的珠宝都送给了穷苦人。王子越来越丑。王子的心破碎了。燕子冻死了。
王子如果不分自己的珠宝，小燕子就不会错过南飞，就不会冻死了。死掉以后，还被无关的人议论。
如果长大以后，能改写这些故事就好了。
比如小燕子变身大英雄，把财主家的金银财宝撒到穷人的地界，大家从此都过上富裕的生活，那就好了。
我趴在书上，做了一个又一个美梦。
梦里什么都有，一点也不寂寞。
更新时间：2025-07-07 09: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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