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是说要写职场文吗？”老黄看了前面几个章节，就问我。
我说，“对呀。我的职场就是从小开始的。从我们坎市村啊。”
村里庙小，偷鸡摸狗的龌龊事也不少。寸土之争虽说不至于血溅三尺，但口水三尺还是有的。
枯水期的时候，挖人田埂断人水源也有的。
修高压电塔，村民围着电力工人，不给钱不让进。然后大家都学会了，一条便道沾着谁家林地的，不管有树没树的，都得讹个三五十块。
说好的统一战线，西瓜统一卖五毛二，就是有人出四毛八，先把自己家的瓜清了，结果大家只能求着商家按四毛五收。
还有一起偷树的小团伙，说好了把风，结果自己先跑掉的，跑慢的那个脑溢血被吓死了。搬回去的时候，尸体僵硬了还是猫腰的姿势。
又比如我年纪一大把的表姑，把别人家的鸭子赶进自己圈里，指着刚剪出的血淋淋的鸭蹼，硬说是她的鸭子。
每每被这些人和事刷新记录，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
情义有限。利益纠缠下，对错都架空了。谁都无辜。甚至大一点说，在既定的框架里，大家都是受害者。说句诛心的话，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怎么分都不公平。
村里有啥进项？田里就那点收益，谁不想挣钱，谁不想过得不那么狼狈？体面道德是好的，可维持的人都守着穷呢。
经济局促的村里，每天都发生侵占和争执。有时候是一条雨水沟，有时候是一条田埂，有时候是一块良田，有时候就只是一只鸭子，一棵花菜。
受害人有的一声不吭，有的蹦跳如雷，有的就要去把别人捅了。世界很癫。你不害人，但也得防着人害你。
受伤的人，有的人变得狰狞，有的人冷漠，有的人自己就愈合了，有的人要用镰刀割一点别人的血肉，汲取了别人痛苦和尊严才能行。
公司里同样也是一个小的集体。目标明确，就是发展壮大。从财务上说，就是持续快速地帮股东挣钱。
村里呢名义上是村长说话，其实是村支书说话。但他们说了也不全算。顶多就算一个大股东。小股东太多了。
家庭就是最小的公司了，无限责任的那种。大家各自分工，家庭目标肯定是奔着好的，但是目标执行中都拆解了。
我们小孩子比小股东还不如，重要信息根本不传达下来。比如爷奶那一辈的事情，比如爸妈恋爱的事情，比如家里有多少收入和支出。这些事情，大人们都觉得跟我们关系不大。以至于我们只能从他们的吵架里窥得一些真相。
就像表姑黑摸摸的厨房。太阳光从瓦片的间隙投下来，像敌人监狱的探照灯。长长的光柱，扫出一整条的跳舞的灰尘。
看见那些灰尘，就很欢喜。惊觉了世界的真相一般，隐秘的欢喜。
大人浑然不在意。只敷衍我们说，知道了知道了，去玩吧。去写作业吧。总结来说，就一个字:退。
退出疑问，退出好奇，退出理想世界。大人对小孩就一个要求，别惹事。
张小燕就很听话。她从小就是家里小孩们的标杆。我不跟她比。
跟张一明比起来，我已经十分乖巧了。所以，当张家庄家撕破脸的第二天，老妈，也就是我家张太太要把我送去学校的时候，我的天都塌了！
“张一明去上学就算了，我为什么也要去？！他长我一岁才去呢！”我抗议道。
“人小朋不到五岁就去学校了，开学都要中班了。”我也是彻底（选择性地）忘记了。
这倒霉孩子，早早被庄嫂送到学校，鬼哭狼嚎了一个多月呢。比别人多交几年学费是一个，另一个是，金孙嗓子都哭哑了，把表姑给心疼的。不过庄嫂难得硬气一回，很是威武，表姑也只能退步。
不过上学的效果也显著，虽然我不肯承认，但在表姑嘴里，庄小朋那就是大出息啊。
“看你这出息！”张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就不想出息！”抗议无效之后，我就在地上打滚。竹枝打在身上太疼了，我发现，滚一下有缓解。地上很凉快呢。
不过这也没用。
最后张太太还是把我抓起来，跟张小燕两个挟制着我这块滚刀肉往学校去了。
张一明在路上还安慰我，“我们读一个班，我会罩着你的。”
我灵光一现，嗷一声就要扑上去打他，“原来我是被你给害了！”
可惜，我被张小燕薅住了衣服，手就只能空中虚挠一把。
婶婶啧啧了两声，跟我家张太太说，“你看吧，跟野猴似的，不关进学校哪能行？这两只放进学校，我们啊也省心一点。”这算是把我的飞来横祸交代明白了。
张家和庄家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亲戚关系——其实也不是。
昨晚老张被我追问个没完，张太太最后说，你表姑跟我们早出五服了。你小孩子家问七问八干嘛？！然后把我给打发了。
本来我还想问，五福是哪几个福。就自己琢磨，大概是心福口福之类的吧。
——这两家一朝撕破脸，大人们觉得张一明是导火线是罪魁祸首。你看吵架多奇怪，明明互相不认可的，可是吵着吵着，都把别人的意见不小心听进去了。
表姑说得对，孩子没上学，没文化，不懂得法条天理，迟早得干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
于是，张一明在义务教育的前一年被送去接受学前教育了。而我，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
“我又没有错！我不服！五福都不服！”我冤！老天怎么不打雷，不下雪！我的亲爸妈为什么不来救我！
等到了学校，张太太就把户口本给老师查看登记。负责报名的老师一脸和蔼地问我说:“小朋友，为什么来上学啊？”
我嗷一声就喊:
“都是张一明害我！”
趁着张太太翻口袋数钱的时候，我转身就跑了！哼，小爷恕不奉陪！
更新时间：2025-07-07 09: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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