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他是手握重兵的闲散亲王,我是庶女出身的户部侍郎。
>长安城皆知我们水火不容,却不知十年前那场灭门大火里,是他从尸堆里刨出我。
>太后赐婚那日,他当众接下圣旨,袖中却藏着我的通敌罪证。
>刑场上他为我挡下铡刀,转头就将我锁进王府水牢。
>“恨我吗?”他摩挲着我腕上镣铐,“可只有活着,才能查清沈家一百三十七口血案的真相。”
>当密道里先帝遗诏展开时,他剑尖突然抵住我咽喉:“殿下,这江山聘礼,您接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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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像一块浸透了陈血的旧绸,闷得人喘不过气。城南“千金坊”的喧嚣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那里是销金窟,也是消息窟。我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布袍子,袖中拢着本翻得卷了毛边的《商君书》,踏进这片弥漫着汗味、酒气和铜臭的浊气里。
坊内乌烟瘴气,骰子在粗瓷碗里撞得哗啦作响,赌徒们面红耳赤的吆喝声震得耳膜发疼。目光逡巡片刻,便落在了最角落那张赌桌。那里意外的安静,只围了寥寥数人,气氛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桌边坐着的人,玄衣暗沉,几乎要融进角落的阴影里,只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油腻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桌面,那节奏冷硬而笃定,莫名让人心头发紧。是靖王萧彻。他面前摊开的,是几张薄薄的、盖着户部鲜红大印的军饷拨付文书。
他对面,户部那个肥头大耳的赵主事,额头一层油汗,正用袖子狼狈地擦着,嘴里还在徒劳地争辩:“……王爷明鉴!这、这数目……下官是再三核对的……”
萧彻眼皮都没抬,仿佛眼前嗡嗡作响的不过是一只恼人的蝇虫。他身后立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坊内其他赌桌上的喧闹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这小小角落的空气凝固着,沉甸甸压着赵主事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我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几步上前,袖中的《商君书》无声地滑落在油腻的桌面上,恰好压住那几张刺眼的文书一角。书页翻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字迹瘦硬的批注。
“主事大人,”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这片压抑的死寂,“上月拨付北营的三千石粮饷,账面是三千石,可实际出仓的漕船吃水线,清点押运的兵丁名册,以及沿途七个关隘的勘合记录……都只合得上两千七百石。”我的指尖精准地落在那文书上一行不起眼的数字,“差额三百石,账做得天衣无缝,只是这‘平’字,”我顿了顿,指尖用力一点,“边军仓廪的簿记官,是前年因贪墨被黜落的旧吏,他的习惯,写‘平’字这一竖,尾端必带个极细微的钩,仿得再像,也少了那份积年的油滑劲儿。”
赵主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像离了水的鱼。满桌的赌徒连同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呼吸都屏住了。三百石粮食,在长安米贵如金的时节,足以在暗市上翻出惊人的价钱,更足以让某些人掉脑袋。
死寂。连骰子落碗的脆响都消失了。
角落里,那只一直敲着桌面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玄衣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仿佛沉睡的猛兽被扰动了清梦。阴影中,两道目光缓缓抬起,像淬了寒冰的针,直直刺穿坊内浑浊的空气,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审视,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丝……近乎残酷的玩味。他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有点意思。”萧彻的声音不高,像砂纸磨过生铁,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轻易盖过了坊内残余的嗡嗡声。他随意地一挥手,动作流畅得像拂去一粒尘埃。身后那尊石雕般的侍卫动了,无声地解下腰间佩着的长剑,通体玄黑,剑鞘毫无纹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饱饮过鲜血的幽暗光泽。长剑被搁在桌面上,压住了那本《商君书》和那几张可笑的文书。“你的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起身,玄色的袍角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像夜色本身在流动。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敬畏地垂下头。他穿过人群,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一股冷冽的、混合着某种昂贵沉水香和隐隐铁锈的气息,短暂地拂过我的鼻尖,随即消散在千金坊浑浊的空气里。那气息如同一个烙印,冰冷而危险。
那柄玄铁剑沉甸甸地压在我掌心,冰凉的触感渗入肌骨,沉得几乎坠手。剑身无华,唯有靠近吞口处,一道极细微的划痕,在坊内摇曳的油灯光下若隐若现。这道痕……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道细痕,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那夜冲天火光下,混乱的刀兵相接声、凄厉的惨叫……记忆的碎片裹挟着血腥气汹涌而至,几乎要将我淹没。混乱中,似乎确实有一柄通体墨色的长剑格开劈向我的刀锋,剑光划过对方臂甲,留下过一道相似的印记……
指尖下的冰冷触感骤然变得滚烫,灼得我几乎要松手。我猛地收拢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赵主事瘫软在地的哀求和坊内重新响起的、压低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玄铁剑牢牢缚在背后,拾起那本《商君书》,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泥的赵主事一眼,转身汇入坊外深沉的夜色。长安城巨大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叩问着深埋地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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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的书房,入夜后便成了另一个世界。白日里那些低调的檀木家具、素雅的瓷器,在几盏琉璃宫灯幽微的光线下,透出肃杀而沉重的气息。空气凝滞,唯有灯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搅动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彻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玄色常服几乎与椅背的暗影融为一体。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穿透昏黄的光线,牢牢锁在对面的人身上。
兵部尚书李崇义,官袍齐整,却难掩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他垂手肃立,姿态恭谨得近乎僵硬,声音也绷得紧紧的:“王爷,北境军报……雁门关外,狄骑游哨近来频繁异常,已数次逼近烽燧三十里内,其势汹汹,恐有大举进犯之兆。守将张掖八百里加急,恳请朝廷速拨粮饷、增派援军,以备不虞!”
“哦?”萧彻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指尖的扳指停止了转动,发出细微的玉鸣,“狄人……又缺过冬的口粮了?张掖要多少?”
“粮……粮秣二十万石!军饷……八十万两!”李崇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报出数字,随即补充道,“户部沈侍郎那边……下官已派人去催了数次,可、可沈侍郎只道秋税尚未完全入库,库银支应各处赈灾、河工已是捉襟见肘,实在……实在难以立刻筹措如此巨款!让、让兵部再等等……”
“等等?”萧彻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像薄刃刮过冰面。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宫灯映照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瞬间将李崇义笼罩其中。兵部尚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头垂得更低。
“李尚书,”萧彻踱步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李崇义紧绷的神经上,“狄人的马蹄,不会等户部的算盘珠子打完。张掖的将士,也不会等米下锅。”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压迫感排山倒海,“沈侍郎说库银支应各处?好。那本王问你,上月拨给工部修缮骊山行宫的五十万两,账目可清?三个月前,皇后千秋节,内库支应尚衣局赶制凤袍霞帔的二十万匹贡缎,又耗了多少真金白银?还有……”他每问一句,李崇义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这些,难道比雁门关外戍边将士的命,比长安城北面屏障的安危,更重要?”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厉,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内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李崇义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爷息怒!下官……下官该死!下官这就亲自去户部!就是绑,也把沈侍郎绑来,当面与王爷分说!”李崇义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如筛糠。
萧彻直起身,阴影从李崇义身上移开。他重新踱回书案后,看着那枚白玉扳指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却比方才的厉声质问更令人胆寒:“绑?呵。本王倒要看看,这位铁面无私、为国库殚精竭虑的沈侍郎,如何用她那本《商君书》,变出北境将士活命的粮饷来。你去告诉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崇义抖动的官帽,“明日辰时,本王在政事堂,专候她‘为国分忧’的高见。若还是‘等等’二字……”
他没有说下去,只轻轻将白玉扳指“嗒”地一声扣在坚硬的红木案面上。那清脆的一声响,如同催命的符咒,让跪在地上的李崇义浑身剧震,连滚爬爬地叩头:“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书房厚重的门开了又关,隔绝了李崇义仓惶离去的脚步声。萧彻独自立在巨大的书案后,宫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轮廓。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身后靠墙的巨大紫檀木书架。书架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里面隐藏的一整面墙壁。
墙壁之上,并非名画珍宝,而是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纸页。每一张纸上,都用浓墨写满了《孙子兵法》的原文,其下是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批注。字迹时而狂放如沙场点兵,时而冷峻如寒夜观星,时而诡谲如深渊潜行。那批注的锋芒、角度、乃至对“奇正”、“虚实”的论断,都透着一股熟悉到令人心悸的锐利与冰冷。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兵者,诡道也”那句之下。那里,两行截然不同的字迹并排而立。一行是他自己的,铁画银钩:“诡在形,道在势,形可欺人,势不可逆。”而紧挨着的另一行批注,字迹瘦硬清峭,如断金切玉:“形为虚张,势乃暗涌,欺形易,逆势难,然以奇合正,借势破形,方为诡道之极。”那字迹,赫然与千金坊赌桌上那本《商君书》里的批注,如出一辙!
萧彻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瘦硬清峭的字迹。冰冷的墨痕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光的灼热,烙印在指腹。书房里死寂无声,唯有琉璃宫灯内的火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两簇幽暗的光。那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酝酿着惊雷的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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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万籁俱寂。靖王府高耸的围墙在月色下投下森然的巨影。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黑影,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自王府西侧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有松动的瓦檐下翻入。落地无声,伏在冰冷的屋脊阴影里,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下方寂静的庭院、巡夜侍卫手中灯笼晃动的光晕,以及远处那座依旧透出一点微弱灯光的核心建筑——萧彻的书房。
沈知薇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十年的隐忍与筹谋,无数个在黑暗中描摹的夜晚,只为这一刻。她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借着廊柱、假山、花木的掩护,在府邸错综复杂的路径上精准地移动,避开一队队巡弋的侍卫,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折转都恰到好处,仿佛早已将这片森严的府邸刻入骨髓。
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近在咫尺。门环上悬着的铜锁,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沈知薇从怀中摸出一根细若发丝的钢簪,尖端在锁孔里极其轻微地拨弄了几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后,锁簧弹开。她轻轻推门,门轴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一线昏黄的光晕泄出,随即又被她迅速闪入的身影切断。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书房内弥漫着熟悉的沉水香和墨锭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萧彻本人的冷冽气息。巨大的书案上琉璃宫灯只留了一盏,光线幽微,勉强照亮案上堆积的文书,其余地方都沉在浓重的阴影里。她的目标很明确——书案后那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传闻中,那后面藏着靖王真正的秘密。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架,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微的接缝、雕花。指尖拂过冰冷的木料,感受着纹理的走向。突然,在书架侧面一处不起眼的、雕刻着繁复夔龙纹的角落,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异样的凸起。那凸起极其微小,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木刻纹路深处,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沈知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毫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尖灌注内力,对着那块凸起猛地按了下去!
“咔…嗒嗒嗒……”
一阵沉闷而连贯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积年老木的摩擦呻吟。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缓缓地、沉重地向侧面滑开!一股更加陈旧、带着尘土和纸张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墙壁之后,并非预想中的密室,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石阶。一股寒意顺着石阶弥漫上来,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湿。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踏入这未知的秘径。就在此时——
“沈侍郎深夜造访,不请自入,可是对本王的书房有特别的雅兴?”
一道冰冷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那声音平淡无奇,却像一道惊雷猝然炸响在沈知薇耳畔!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转身!
书房通往外间的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萧彻高大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一身玄色寝衣,外罩着同色的宽大锦袍,衣襟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结实而线条冷硬的胸膛轮廓。他似乎刚刚起身,墨发未束,几缕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余下那双眼睛,在宫灯幽微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潜伏在黑暗里、终于锁定猎物的猛兽之瞳。那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玩味。
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利器,只是随意地拎着一只小巧的白玉酒壶。然而他仅仅是站在那里,那份无形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便已弥漫了整个空间,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窒息。
沈知薇的指尖还按在书架那冰冷的夔龙纹凸起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冷汗。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后背紧贴着滑开一半的书架边缘,冰冷的石阶入口就在脚边,如同巨兽张开的、通往幽冥的口。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琉璃宫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萧彻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映得格外诡谲。
“怎么,”他向前踱了一步,锦袍下摆在光洁的金砖上拖过,无声无息,却带着千钧重压,“沈侍郎是想替本王整理这些……积年的旧物?”他的目光扫过那幽暗的密道入口,又落回沈知薇绷紧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还是说,这王府的地底下,埋着什么沈侍郎……非看不可的东西?”空气凝成了冰,沉水香也裹着刀锋的寒气。萧彻倚在门框上的身影纹丝未动,墨色锦袍在幽微灯下流淌着深渊般的光泽,唯有那双眼睛,锁住沈知薇,如同锁住落入陷阱的猎物。他指间那枚小巧的白玉酒壶晃了晃,清冽的酒液撞击壶壁的声响,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一下下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沈知薇背脊紧贴着滑开一半的书架边缘,冰冷坚硬的棱角硌着骨头,密道入口渗出的阴寒之气缠绕上她的脚踝。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头的窒涩,迎着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颌绷出一道倔强的线条。“王爷的书房藏有户部历年军饷调拨的底档,”声音出口,竟出乎意料的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下官奉旨清查国库亏空,事关北境将士粮饷命脉,有些关节,非亲眼核对不可。”她刻意加重了“奉旨”二字。
“奉旨?”萧彻低低地重复,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反而淬出更深的寒意。他向前踱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了门口微弱的光源,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那股混合着沉水香与铁锈的冷冽气息瞬间迫近,带着强烈的侵略感。“好一个奉旨行事。那沈侍郎不妨告诉本王,”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字字如冰锥,“你腰间那枚螭龙纹旧玉佩……也是奉旨,来开这密道机关的吗?”
沈知薇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下意识地按向腰间——那枚母亲留下的、温润如脂的旧玉正贴着她冰冷的肌肤。他是何时看见的?!
这瞬间的失态,如同在冰面上凿开的裂痕。萧彻的眼神陡然锐利如鹰隼,捕捉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身形猛地欺近!动作快如鬼魅,根本不容人反应。沈知薇只觉眼前玄影一闪,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瞬间将她按得踉跄一步,整个人几乎被拖拽着,跌入那幽暗冰冷的密道入口!
“呃!”后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激起一片粉尘。她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而萧彻已紧随而至,另一只手迅疾如电,精准地探向她腰间!
玉佩!他要夺玉佩!
沈知薇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旋身、沉肘,被扣住的手腕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反向拧转,试图挣脱钳制,同时另一只手护向腰间。动作间带起的风声凌厉。
“嗤啦——”
布帛撕裂的脆响在狭窄的密道入口格外刺耳。并非她护住了玉佩,而是萧彻的手在她旋身格挡的瞬间,目标陡然改变!指尖如刀,精准地划过她青布袍子的前襟!布料应声裂开一道长口,露出了贴身中衣和……那枚悬在颈间、温润生光的螭龙玉佩!
莹白的玉佩在幽暗中静静悬垂,古朴的螭龙纹路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晕。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萧彻的动作骤然停住。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未松,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枚玉佩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如同平静的深潭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淹没了所有冰冷的审视和玩味。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惊疑,有审视,甚至……有一闪而逝的、深埋于时光尘埃之下的痛楚?
这刹那的停滞,给了沈知薇绝地反击的机会。被钳制的手腕猛地发力,灌注了全身劲气,狠狠撞向萧彻臂弯的麻筋!同时身体借力向后急退,后背再次撞上石壁,也拉开了些许距离。她的眼神如淬火的寒冰,带着被逼入绝境的狠厉,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扯下颈间的玉佩!
“王爷认得它?”她的声音因刚才的撞击和紧张而微微发哑,却字字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是说……王爷认得十年前,佩戴这枚玉佩的人?!”
玉佩被她紧紧攥在掌心,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死死盯着萧彻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亲人凄厉的惨叫、还有……混乱中那柄格开致命刀锋的、通体墨色的长剑……所有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在这一刻汹涌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萧彻沉默着。方才那一丝震动已迅速敛去,重新被深沉的寒潭覆盖。他缓缓直起身,松开了钳制她手腕的手。那只手垂落身侧,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密道入口狭窄,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所有退路。幽暗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更加莫测。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目光却从她紧握玉佩的手,缓缓移向密道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沈知薇,”他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的、毫无波澜的质感,却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让人心头发冷,“你执意要看的真相,或许比户部的亏空,比沈家的血案……更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密道深处的狭窄通道,做出了一个近乎“请”的姿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古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警告。“你……确定要看吗?”
阴冷的空气从密道深处卷涌而出,带着陈年纸张和尘土的腐朽气息,无声地包裹住两人。沈知薇攥着玉佩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被玉佩边缘硌得生疼。那冰冷的警告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艰难。万劫不复?她早已身处深渊,何惧再堕一层?
她抬起眼,迎上那双冰封的眼眸,没有丝毫退缩。脚步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踏入了密道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靴底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又一声,叩问着前方深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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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盘旋向下,不知延伸向地底何处。两侧石壁上每隔数丈才嵌着一颗小小的萤石,散发着惨淡的幽绿光芒,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却将周遭的黑暗衬得更加浓稠粘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和古老纸张混合的陈腐气息。每一步踏下,都在死寂中激起空洞的回响,又被无边的黑暗迅速吞噬。
沈知薇走在前面,后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沉凝如山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脊梁骨上,带着审视,带着警告,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萧彻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玄色的身影几乎融进黑暗,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的存在。
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约莫两丈见方的石室。石室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石案,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卷宗,尘埃落满。四壁则被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填满,架上同样塞满了各种卷轴、书册,层层叠叠,一直堆砌到高高的穹顶。萤石的微光在这里显得更加惨淡,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更多的细节都沉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沈知薇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十年血仇,沉冤昭雪的唯一线索,或许就在此地!她的视线掠过那些蒙尘的卷宗封皮,试图辨认上面的字迹。兵部旧档?工部河工图?礼部仪注?……都不是!她心中焦灼,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靠近那张巨大的石案。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猛地瞥见石案一角,被几卷厚重的册子半掩着的一卷东西。那卷轴颜色暗沉,边缘磨损得厉害,似乎年代极为久远。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飞扬的灰尘,一把拂开压在上面的册子,将那卷轴抽了出来!
卷轴入手沉重,材质非帛非纸,触手冰凉坚韧,竟似某种硝制过的兽皮。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手指的颤抖,借着微弱的萤石光芒,缓缓将卷轴在冰冷的石案上展开。
暗黄的皮卷之上,墨迹浓重,力透千钧!开篇赫然是——
**《盐铁论·本议》**
沈知薇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她预想中的罪证或线索……竟是《盐铁论》?她耐着性子往下看,皮卷上的文字并非原文誊抄,而是一行行犀利、冷峭、充满批判与质疑的批注!字迹瘦硬清峭,如断金切玉,带着一种熟悉的、洞穿世事的锋芒!这字迹……她太熟悉了!与萧彻书房墙壁上那些《孙子兵法》批注,与她袖中那本《商君书》上的批注,如出一辙!是他!是他亲手所批!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那些字字如刀的批注:
> “桑弘羊言‘均输’以通万物,实乃巧立名目,夺民之利以充国帑!利归权贵,害遗黎庶,此所谓‘均’乎?‘输’乎?”(旁边一行朱砂小字,狂放不羁:“剥皮抽髓,美其名曰‘均输’!”)
> “贤良文学倡‘重本抑末’,然农人困于赋税徭役,商贾盘剥于权贵豪强,本末皆伤,何抑何扬?空谈误国!”(朱砂批注:“本末俱枯,皆因庙堂之上,蠹虫盘踞!”)
> “官营盐铁,质劣价昂,民不堪命!私盐屡禁不绝,非民刁顽,乃官逼民反!”(朱砂字迹力透皮卷:“苛政猛于虎!禁之不绝,杀之不尽,根源在朝堂!”)
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沈知薇的眼中!这哪里是治国方略的探讨?这分明是……是直指朝廷弊政、权贵贪腐的檄文!是对现行国策最彻底的否定和最激烈的控诉!尤其那些朱砂批注,狂放恣肆,带着血淋淋的杀伐之气,其锋芒之盛,其胆魄之大,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心惊肉跳!这绝非一个闲散亲王该有的思想,更非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该公之于众的言论!这是……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忤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知薇握着皮卷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几步之外、隐在昏暗光影里的萧彻!
他依旧沉默着。那张俊美而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卷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皮卷,不过是寻常的公文。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幽绿的萤光映照下,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冰冷的嘲弄,有洞悉一切的锐利,甚至……还有一丝近乎残酷的期待?他在等什么?等她惊惶失措?还是等她以此作为要挟?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尘埃在幽光中缓缓沉浮,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沈知薇只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攥着皮卷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十年前从火场尸骸中将她拖出、十年后又将她推入更黑暗漩涡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真相”的万丈深渊,而身后,是比深渊更可怕的、名为“萧彻”的猛兽。
更新时间:2025-06-11 20: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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